“咳咳……”書房裏頭，司馬修極快的斂起了臉上一閃而過的歡喜，他將單手握拳，半遮在嘴邊清了清嗓子。

曹徽站起身，半隱在袖子裏的手不住的朝司馬玄招手，無聲的同她比著口型：“進來進來，先進來！”

司馬玄閉著嘴舔了一下嘴裏的虎牙牙尖兒，最終聽話的邁進了小書房的門檻。

她進去後，門口的何統吱呀一聲將琉璃彩飾的書房門輕輕關上，重新守在了門外。

司馬玄回頭看了一眼襄在門上的那些代替掉糊門紗紙的五色琉璃彩，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就握成了拳頭。

“小書房”和“父親”這兩個名詞不常在司馬玄的腦子裏同時出現，但因它們在她心裏留下的陰影至今還多有殘留，所以每每想起都讓她膽邊生寒，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二十七歲的司馬玄無聲的咽了一口口水，她是有些膽怯，但她並不害怕。

那廂，見司馬玄立在門下不過來也不出聲，曹徽走到她身邊來，借著寬大袖袍的遮擋悄悄的扯了扯這人的袖子。

司馬玄這才擡眼看向端坐在月亮門那邊的那個人，那人低眉垂目的看著手中的兵書竹簡，冷峻的面容似乎更消瘦了幾分，眉心的那道褶皺亦是更見加深。

小書房裏的氣氛並非是司馬玄趕到之前想像的那樣緊張，曹徽臉上未遮素紗，看起來也並不像是受了欺負的樣子，加之一旁的元祉也在，司馬玄這才往月亮門走了兩步，拱手給司馬修揖禮：“兒問父親康泰。”

“嗯，”司馬修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他不疾不徐的將手裏的竹簡又展開了幾片，這才很隨意的開口，道：“回來了啊。”

司馬玄沒出聲，自顧垂下了揖禮的雙手。

“昆兒問二哥哥安好，”司馬昆低著頭過來，悶著聲音給司馬玄問安。

司馬玄不禁多打量了幾眼這個同樣以女兒身被母親瞞天過海扮作兒郎將養的“四弟弟”司馬昆。

見比自己小十歲的司馬昆臉色不是太好，司馬玄眉心一攏，沙啞著聲音問道：“世子這是怎的了？”

“無它，”司馬昆突然鼻子一酸，差點落下眼淚，奈何聲音似已帶了些許的哭腔，她擡眼，看著比自己高出小半頭的司馬玄，“二哥哥，我才知道二嫂嫂是二嫂嫂。”

“哦，”司馬玄說：“所以呢？”

“……”司馬昆一腔五味雜陳，她倏而提氣想要開口，卻囁嚅著不知道該要從何說起。

於是，撲通一聲，紫袍金冠的白凈少年屈下雙膝，以頭觸地的給面前的直裾深衣之人叩了三拜之禮。

司馬玄不著痕跡的拉住了她身邊的這個人，阻止了曹徽去扶司馬昆起來。

三拜之後，司馬昆跪直了身子並未起身，她道：“今朝得以洗刷冤屈保全性命，脫身囹圄平安歸來，司馬昆叩謝兄長庇護之大恩。”

司馬玄垂眼看著司馬昆，司馬修從竹簡後擡眼偷瞧，幾人皆都沒有開口出聲。

默了默，司馬玄同平日裏一樣冷著臉說：“世子的叩首不值錢，還是拿些有用的東西來換罷。”

“兄長想要什麽？”司馬昆的眼睛裏亮起了點點明光：“只要是二哥哥想要的，昆兒定為二哥哥尋來！二哥……”

“司馬元祉你給老子站起來！”書案之後突然一聲怒喝，司馬修啪一聲將手裏的竹簡摔在桌面上，堪堪打斷了司馬昆後頭想說的話：“你是她司馬元初的親弟弟，她是你的‘親哥哥’，你的父母高堂具在，危難之時，哥哥幫弟弟乃是義不容辭，你還想要如何謝她？！”

“呵，呵呵，”司馬玄冷冷的笑出聲來，她看看司馬昆，覆又擡眼看向父親司馬修，她在廣袖的握住曹徽的手，黑沈沈的眸子裏浸染了潑天的嘲諷譏笑：

“親弟弟？孤大概是中毒之後這腦子就不大好使了罷，怎的只記得母親那短短的一生中，除了膝下過養了一個大姐姐外，僅僅就只生了我一個呢？”

“……哎呦，想起來了，”司馬玄拍了一下額頭，不解的神情為一抹後知後覺的恍然所代替，她歪起頭，語氣之輕，仿若是在說著別人家裏的事情，甚至還帶著一絲勸慰的語氣：

“孤本是有一個親弟弟的，只可惜他還沒生出來，就陪著母親一起下那漆黑幽冷的黃泉去了，都許多年過去了，父親您就不必再多提那個孩子了，他沒能來到這世上，您不是又有別的兒子來代替他了麽。”

“王八犢子！混賬東西！”隨著司馬修的拍案而起，一方八成新的徽硯攜著十足的怒氣從他的手裏頭破空而來，堪堪砸在了司馬玄腳下的木制地板上。

他指著司馬玄，眸色猩紅：“逆子！可敢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司馬昆已然被突然暴怒的父親嚇的低低抽泣了起來，司馬玄的身子同樣也抖了一下，不過她還是在硯臺砸過來之前就將曹徽護在了身後。

她低下頭去看，名貴的徽硯落在腳邊，硯裏頭殘留的墨汁濺的她前裾傷到處都是。

她用廣袖拂了幾下前裾，似乎並不在意父親的暴怒。

“袍子都臟了，”年輕的君侯理了理寬大的衣袖，溫聲同身後的人說：“咱們走罷，回去換一件幹凈的。”說罷，她拉著曹徽提步欲走。

曹徽卻站著沒動。

“怎的，你要在這裏留晚飯？”司馬玄低頭看曹徽，眉眼溫和，聲帶笑意：“不過看樣子是留不了的，不若就回去吃罷，管飽的——啊，是忘東西了罷！”

司馬玄左右看了看，從那邊的茶幾上拿過來素紗，擡手給曹徽戴在臉上：“這下好了，走。”

曹徽深知司馬玄的拗脾氣，只好隨著她一並走出小書房。

慶徐王府二公子拉著二夫人大步離去，徒留王府之主在小書房裏大發雷霆，怒不可遏。

被司馬玄強行拉出慶徐王府之後，荊陵侯夫人曹徽宣布第一次嘗試緩和王侯矛盾失敗。

接到曹徽後，荊陵侯的馬車橫穿長安城，一路從位於城東的慶徐王府跑回城西城南交界處的西南民坊，回到了首輔荀潤生活了半生的荀府。

司馬玄幾乎是連拖帶拽得將曹徽拉回的西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時間，荀府裏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一件事情——荀家的這位君侯姑爺又同姑娘發生了爭執。

老天爺啊，他們家姑娘分明是病體未愈啊！

“老爺，您就不管管嗎？！”賈嬤嬤立在書案前，神色間的擔憂不像似作假：“容姑娘好歹頂著咱們姑娘的名頭，這般被姑爺在娘家欺負，可要容姑娘怎麽辦才好啊……”

荀潤從滿桌的案牘後頭擡眼看焦急憂慮的賈嬤嬤，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那孩子不先同我開口，你要我這個名義上的爹要怎麽去給她撐腰？小兩口吵架，床頭吵床尾和，你啊，明明可以回家含飴弄孫去了，非要跟著在這兒操的這份心，我那龍鳳胎的外孫還在院子裏玩耍呢，你不去照看著點兒？”

雖然身為內閣首輔的荀潤素來待人溫和，但賈嬤嬤也知曉自己到底只是個奴才下人，聽自家主子這樣說，她縱是滿心擔憂，最終卻也只能規矩的退下去，到院子裏照看孩子去了。

賈嬤嬤退下去之後，手裏還捏著筆桿子的荀潤半垂下眼皮，盯著屋中某處空虛之地靜靜的楞了一會兒。

——他側耳，素來冷清的院子裏，正有孩童的嬉笑聲不斷傳來，若是他的女兒還在的話，不知道這個時候成親沒……

不知過了多久，荀潤從回憶裏回過神來，眸子深處終究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落寞與悲傷。

然而他卻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著重新開始批閱公文：“那兩個人怎麽會吵架呢，元初那小子本就同他母親一樣，是個情深不改的人……”

荀府西院：

司馬玄確實是端著不怒自威的架勢將曹徽拉回來的，明面上也確實叫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同自作主張應邀去了慶徐王府的曹徽生氣，可事情的真相卻與荀潤所料相差無幾的。

司馬玄的一只腳才踏進西院的門檻，她便揮袖吩咐留生，整個西院裏不得任何人進來，就連龍鳳胎也不準放進來。

曹徽也以為這人是當真動了怒氣，只好邊往屋裏走，邊連聲同她解釋著：“元初你聽我說，如今清嘉受了重傷，你又素來在長安缺少幫手，我思來想去，不能不主動替你去試探試探王……”

“替我？”進屋之後，司馬玄回手關上屋門，神色不知何時已然退去了所有的冷峻與疏離，那般的溫和純善：“你這麽關心我啊？”

“你……”曹徽楞了一下，擡手在對方手臂上拍了一下，眉眼裏揉了無盡的笑意：“又唬弄我！”

司馬玄邊解著腰間的革帶，邊往衣櫃前走去，“吶，我可沒唬弄你，我下午剛從宮裏出來，啊，都還沒瞧見留生牽著馬在哪兒候著呢，賈嬤嬤派去的荀府家仆就撲過來告訴我，說你午前的時候就一個人上王府去了……”

她脫掉身上沾了墨漬的直裾深衣，明明已經翻找到了一件幹凈的袍子，她卻將之拿在手裏，並不著急往身上穿。

她扶著衣櫃的門，扭過頭來看曹徽，道：“實不相瞞，我自幼就害怕我父親，你孤身去見他，總叫我總覺得你是羊入虎口，我急忙打馬往王府趕去，生怕不能把你囫圇個兒的帶出來，我那麽擔心你，你這傻戳戳的竟還敢以身犯險。”

曹徽小步走過來，情不自禁的把自己投進了那個溫暖的懷抱，她嗅著她身上的氣息，心裏安穩極了。

“公爹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卻並沒有以此相要挾，新婚那夜你中毒，院子裏來了一批又一批的殺手，”曹徽環著司馬玄的腰，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外頭的侍衛們眼看就要頂不住了，你的暗衛問我，要不要派人去王府求援……元初，你雖然嘴上與王府過不去，但細細想來，你非但從未與王府為敵，而且心底裏還是親近著信著你父親的，不是麽？”

司馬玄微微低頭，親了親曹徽的額角，同樣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終歸還對曹徽說不出什麽苛責難聽的話來，“若非要說白了，其實我也只是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道坎兒罷了，哎，不過你倒是個機靈的，既然知道是這樣，那作何還要跑去向父親示好？”

說著，她收收雙臂，摟緊了懷裏的這個人：“趙氏是個甚麽樣的你，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元祉下獄的時候太醫診她得了失心瘋，失心瘋是同發燒著涼一樣嗎？哦白太醫給開幾副藥吃一吃，元祉平安出來，父親官覆原職了，她的病就立馬好了，她怎麽這麽厲害啊你說是不是。”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曹徽把臉埋進司馬玄的頸窩裏，躲避著這人挑逗似的親吻：“趙氏許是被當年的藩王之亂嚇怕了，沒有人不貪戀富貴貪生怕死的，你要諒解一下。”

“唔唔，體諒體諒，我體諒，”司馬玄不老實，一只手順著曹徽的上衣伸進去揉來揉去的，“不過我既不貪戀富貴又不貪生怕死，那徽兒你是不是該獎勵獎勵我啊，嗯？”

曹徽從不否認，司馬玄這個無知無覺的家夥，有時候真的是……言行舉止真的是撩人的很。

她捉住她的手往外拽，“司馬元初我警告你，你可別鬧啊，這是在荀府呢，白日宣淫太不像話！”

“你沒看荀公都不管麽……”司馬玄沙啞的聲音裏含了笑，伸在曹徽中衣下的手改為撓她癢癢：“怎麽樣，獎不獎勵？不答應就一直撓啊！”

司馬玄肆無忌憚，直鬧得曹徽又惱又癢，笑得呼吸不勻，只好喘著氣兒同這家夥妥協：“好好好……獎，給獎勵，你哈哈哈——你想要什麽哈……我我，我給……別，別鬧了你哈哈……”

司馬玄果然聽話的不鬧了，卻也沒再說要曹徽給什麽獎勵，她只是重新抱著她，親昵的蹭著她的側臉，語焉不詳到：“徽兒，你身上的肉好軟呀。”

曹徽：“……”

她雖然不知道來日將會再面臨什麽樣的艱難困苦，但她知道，曾經那些“淚雨緩，月色寒，不見愛人白衣衫”的苦澀歲月，終要成為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覽

奔著新能源去看車展

emmmm結果看上了一臺2018豐田漢蘭達和一臺2018沃爾沃XC90，一臺比一臺酷（激動激動），可惜都是燃油的……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灌溉了營養液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Ellen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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